見樹又見林

『Martius市，P.L.A.N.T L5殖民地的12個市之一，是專門負責航空宇宙工程學、造船工程學研究的「城市」，也是「那個人」的故鄉……。』擁有一雙美麗淡紫色雙眸的少女，抬頭看著遠方蔚藍的「蒼穹」，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哀傷……

－C.E.68年 春－

焦耳邸

『蕾利亞，蕾利亞，你有看到我們家的小伊薩克嗎?』留著一頭整齊短銀髮，年約三十的女性，焦急地詢問正在庭院中打掃的女傭。

『咦？小姐，您是說小少爺嗎？』打掃一半的女傭，因為突然被叫住，而顯得十分慌張；一不小心，就說出了「那個」禁忌的字眼……。只見銀色短髮的女性，先是一驚，隨後破口大罵道：『都說了幾次了！不要叫我「小姐」！妳怎麼就是改不過來！如果被那孩子聽到該怎麼辦啊！』女人細長的藍色瞳孔，隱約地泛著淚光；她緊咬雙唇，惡狠狠地瞪著這個從小伴她長大的女傭。原本就十分白皙的嚴肅臉龐，因為緊張和憤怒而更顯蒼白。

『那孩子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愛莎莉亞－不，應該是「夫人」才對。』蕾利亞低頭，垂著雙眼，靜靜地說著。然後撿起方才因驚嚇而掉落在地的掃帚，轉身離去，只留下錯愕的愛莎莉亞愣在一旁……。

﹝蕾利亞……妳……﹞

﹝那孩子……伊薩克已經知道了……﹞想到這兒，愛莎莉亞不禁紅了眼眶。等她察覺時，淚水已經決堤……。

『伊薩克……伊薩克……母親對不起你……』

Martius市郊的一座小教堂後面

『Kuso!kuso!kuso~~~~~~~~~~~~~~~~~~~!』彷彿有某種不共戴天之仇似的，一個少年憤怒地揮拳猛捶自己眼前堅硬的水泥牆。銀色的髮絲，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那、那個……』少年的背後傳來一個輕細的聲音。

少年沒有回應。那個聲音又連續喊了好幾次，但是，少年依然自顧自地猛捶猛打他面前的那道水泥牆。

『那個……！』說話的人朝少年大聲喊道。銀髮少年被背後突如其來的大叫聲給怔住了，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轉過身，只見自己的衣角被一雙纖細的手拉扯著。定睛一看，一個大約12、3歲，長得像日本娃娃的褐髮女孩，淺紫色的眼眸露出頗為不滿的表情，正撅著嘴看著自己。

女孩看到對方終於有了回應，這才鬆開手，露出甜甜的微笑，整齊地紮在背後的馬尾，隨著微風，輕輕地飄逸著。他再度被眼前的景象給怔住了。

(是精靈嗎？還是－天使？)少年心中這麼想著。

『那個……請問你還好嗎?你怎麼了？生氣了嗎？』女孩看到少年突然不說話，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以為少年在為剛剛自己突然地大叫而生氣。女孩為此感到無比羞愧，斗大的淚珠從她漲紅了的雙頰流下。

『對不起……對不起……』女孩邊哭著向少年道歉，邊用雙手揉眼睛，試圖阻止自己的淚水繼續氾濫，結果失敗了。淚珠還是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不停地自女孩的雙頰滑落。

少年伸出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女孩的頭，並且替女孩拭去淚水。

『笨蛋！哭什麼!』少年沒好氣地說著，但隨後卻又接了句：『沒事了……沒在生氣啦……。』

『真的嗎？』

『當然！囉唆。』少年倏地撇過頭，臉上泛起陣陣紅暈。剛開始，女孩對少年態度的劇變，感到有些不解和害怕，但是很快地就釋懷了。『其實你是個溫柔的人吧。』女孩笑著說。

『少囉唆。』少年有些動怒地還嘴，卻被女孩的笑聲給打斷，也就乾脆什麼話都不說了。

***  

午後的陽光穿過樹梢，分散成數道細微的光芒，在如茵的草地上譜成一幅奇異的圖騰。銀髮少年和褐髮的少女倂坐在一棵老樟樹腳下，沉默。

『為什麼你要生氣呢？』女孩歪著頭，露出不解的表情，用她那雙深遂的紫色眼眸一直看著身旁的銀髮少年。

『什麼！』少年緊握雙拳，滿臉不悅，沒好氣地回答道。

『為什麼要生氣呢？發生了什麼難過的事情嗎？』女孩再問，視線依然停留在少年身上。

『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會難過！』

『那為什麼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被女孩這樣追問，少年真的生氣了。他從草地上跳坐起來，對著少女怒吼：『Kuso!我的臉本來就長這樣，你少在那裡胡說八道！』

『沒事的』

『啊？』女孩將自己的手放在少年的手上，紫水晶般的瞳孔像是被什麼吸引住似地，凝視著那蒼穹般蔚藍的雙眸。

『不會有事的』少女輕輕地握住少年的左手，微笑。

(這是怎麼回事？那個女孩到底想說什麼？)男孩驚訝地看著握著自己的手的女孩。

『妳……』正當少年想開口的時候，卻被女孩搶先了：

『小志保不清楚大哥哥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小志保知道大哥哥很傷心、很自責。』

(為什麼?)

(為什麼她知道我在想什麼?)

(為什麼當她握著自己的手的時候，自己會感到那樣的平靜?)

(為什麼?)

(那女孩到底是誰?)

 
***

「碰！」一陣巨大的聲響，打斷了男孩的思緒。隨後，男孩看到方才還在自己眼前那瘦小的身軀接著應聲倒下。少年本能似地扶起女孩，只見少女不停地冒著冷汗，喘著氣。女孩原本紅潤的臉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死屍般慘白的面容。

『這個笨蛋！』男孩用自己淺綠色的西裝外套包住少女的身體，然後抱起少女，飛也似地朝眼前的大莊園奔馳著。

(快啊！拜託，一定要來得及！)

(對！『那個人』！如果是『他』的話……)少年紊亂不堪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熟悉的人影─那個跟自己一樣有著銀白色頭髮以及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年輕外表，對自己和母上忠心不二，並且在十年前的一場意外中受了重傷而終其一生都必需瘸著一條腿的男人：伏爾泰∙法蘭索－焦耳家的忠實僕人，一位擁有一雙總是隱含著莫名悲傷的藍色瞳孔，醫術高超的醫生。

(如果是那個男人的話，一定能救這個女孩！)他心中這樣想著。看到自己離前面的大莊園愈來愈近，少年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Kuso！誰准妳隨隨便便暈倒的啊！』在一間十分寬敞氣派的大房間裡，少年滿臉不悅地對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大聲咆嘯道。

『對不起……』

『笨蛋！』

『對不起……』看到少女一直跟自己陪不是，男孩頓時慌了起來。其實自己並沒有要罵她的意思，可是偏偏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只好一直在房裡跺來跺去。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就應該聽母上的話，多參與社交活動才是……。

就在男孩正為了該如何向眼前纖弱的少女表達自己的關心而發愁的當個兒，房間的門開了。一位看起來相當年輕，像是醫生的男人，一跛一跛地走了進來。

『喔，已經醒了嗎。看來恢復得不錯嘛。』男人邊幫女孩拿掉已經空了的點滴，邊瞄著那個與自己擁有相同髮色的少年。少年發現男人的視線後，便將頭很快地轉了過去，看也不看那個男人一眼，只是強裝鎮定地問男人：『她沒事了嗎？』這時，躺在床上的女孩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開口了：『你們兩人長得真像，是伯父嗎？』接著，是數分鐘的沉默。

『Kuso~！誰跟那傢伙是父子來著的，妳不知道就別……』男孩首先打破沉默。但是男孩才剛開口，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不自覺地兇了少女幾句。女孩見狀，連忙起身，想為自己的多嘴道歉。可是才坐起來，很快地便感到一陣暈眩。幸虧有身旁的那個像是醫生的銀髮男人的及時攙扶，她才沒有又昏過去。

『笨蛋！不是說了不准妳隨便昏過去的嗎！』男孩雖然嘴巴上說了女孩兩句，可他的手卻緊握著少女的手。彷彿只要一鬆開手，少女就會從自己眼前消失一樣；而少女似乎也知道，只是靜静地看著男孩。

『謝謝您們。』少女微笑地對兩人說道。然後向那個看起來像是醫生的男人再次點頭道謝。

『真要道謝，就跟少爺道謝吧，是焦爾少爺將妳抱到我這兒來的。』男人對少女說。臨走前，他輕拍少女的肩膀：『放心，妳已經沒事了，只是發燒而已。幸虧妳是調整者，自然人可承受不了這樣的高燒。』男人隨後向少年使了個眼色，然後兩個人就出去了。

等少年再進來時，已是日暮黃昏，從房間的落地窗往外眺望，可以看到美麗的夕陽。少女斜倚著床，張開雙臂，透過大大的落地窗，讓自己沐浴在落日的餘暉中，彷彿是在準備舉行什麼宗教儀式前的淨身似的，再度看到「不可思議」的光景的男孩，又一次被眼前的情景給懾住了。

『好溫暖……』少女滿足地微笑著，閉起雙眼，盡情接受夕陽的洗禮。

『妳好些了嗎？』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從志保背後傳來。

『嗯。』女孩回過神，溫柔地對眼前的男子微笑。

看到女孩比較有元氣了，少年心情一放鬆，嘴角竟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之所以用「竟然」，是因為，這位仁兄平常除了對自己的母親之外，鮮有笑容；經常都是一副「一號表情」，不然就是動輒發怒。所以，能讓他打從心底發出會心的一笑，可真是比登天還難的事。

『啊！你笑了。其實你的笑容很溫柔，能給人一種放心的感覺。可是，為什麼看起來一副總是怒氣沖沖的樣子呢？明明就不是那樣兇的人啊……』

『妳……算了，別管那麼多。既然妳好些了，就送妳回去吧。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妳父母會擔心的。』

『家裡不會有人的……。更何況，也沒有家了。』少女的笑容消失了，清秀的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情，只是一直眺望著遠方。

『妳的姓名呢？為什麼會闖到焦爾家的轄地來？』

『志保，志保‧哈尼夫斯。』少女低著頭，淡淡地、語帶悲傷地，向眼前這個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傾訴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往。

『志保是逃出來的，從那些藍色波斯菊的壞人那裡，拼了命地跑出來的。然後、然後就坐穿梭機到這座城市了。可是因為對這個城市不熟，所以只好到處亂走……。不知道這是你們家的土地，真的很抱歉！』說到激動處，少女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她緊抓住伊薩克的肩膀，充滿恐懼的紫色雙眸，因淚水而顯得更加迷濛。像是在害怕著什麼似的，少女全身不停地顫抖。

看到少女這麼害怕，一向「自認為冷靜」的伊薩克也慌了。(怎麼辦？安慰女孩子這種事，我可從來沒做過啊！)情急之下，他想起小時後每當自己哭泣時，母親是怎麼安慰自己的，於是便緊緊地將志保擁入懷中。『不要哭了。』少年一改平時火爆的脾氣，溫柔地撫摸著女孩柔順的褐髮。然後輕聲地對少女說道：『這裡可是P.L.A.N.T，那些愚蠢的自然人，是沒辦法追到這兒來的！』

聽了少年的話之後，女孩的情緒似乎也平復了許多。『好溫暖……』她說。

少年有些靦腆地撇過頭『嗯。』

『謝謝你。』

『嗯。』

『接下來要往那兒去？』他問道。

『不知道』她回答。她低著頭，不敢正視眼前的少年。

『那麼，就來我家吧。我會跟母親說明妳的情形，請母親幫你找個合適的居所。』

『不行。』

少女斬釘截鐵的回答，深深地刺傷了那從來沒有被拒絕過的獅子高傲的自尊心。於是，他反詰道：『為什麼？』

『因為我，志保並不是一個成功的調整者。不成功的調整者，不管到哪裡，應該都不會有人要吧……。留下來，只會給你們增加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少女說著說著，不禁悲從中來而紅了眼眶。

『然後呢？你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就這樣自生自滅嗎！』

『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啊！啊？』

『反正……遲早都會死的！不是嗎？』

『Kuso~！』少年憤怒地捶打房間的牆壁，巨大的聲響引來了傭人們的注意。但是，傭人們很快就被伊薩克的一句：『全都給我退下！』給震懾住了；為了不再激怒小主人，傭人們只得告退。少年接著吼道：『是誰說失敗的調整者沒人要的啊！為什麼要這樣想！為什麼不能珍惜妳父母犧牲他們自己換來的生命！』

『伊薩克君……』

『對不起……我又……』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所以，沒關係的。』

『這是自己有生以來，除了父母之外，第一次被人這樣地關心……，好高興；知道自己不是沒有存在價值的人……好高興。』

『謝謝你那麼關心志保。那麼，一切就麻煩你了。』

『嗯』

『還有』

『嗯？』

『叫伊薩克就好了。什麼伊薩克君的……彆扭死了。』

對於他的不坦率，女孩笑了。『嗯，我知道了。伊薩克Ku……，不，是伊薩克。』

在跟愛莎莉亞商量過後，考慮到志保的身體狀況，因此，決定讓她以家庭醫生伏爾泰的姪女的身分，暫時住在焦耳邸中；待其成年，有照顧自己的能力後，再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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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還記得那天的情景,那彷彿被黄銅色的花環所覆蓋的天空,以及與那個人相處的點滴......"看著眼前的銀幕,雪白的指尖俐落地在鍵盤上飛舞著。

"啊!已經這麼晚啦!"少女拿起手邊的咖啡，輕啜了一口；眼角瞄了一眼牆上的照片，嘴角輕勾起一絲微笑......。

"晚安，親愛的"她說道。

***

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後，一位銀髮高挑的少年與擁有紫水晶般的雙眸的少女正在偌大的焦耳邸的中庭花園中漫步。

『伊薩克』

『嗯？』

『謝謝你。』

少年的臉上浮現一絲紅暈『妳、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啦！』男孩別過頭，漲紅著臉。彷彿知道少年在想什麼似的，女孩將兩人原本緊握的手握得更緊，低聲說道：『永不分離喲......我們......』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園的盡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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