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樹又見林

二、第一站：她的過去

     「謝謝您的惠顧──！」兩名長相清秀的女工讀生帶著親切的微笑送走剛剛來店內消費的可愛的小客人。

    「啊啊~現在的小孩子怎麼都這麼有錢呢！嗚哇~人家好眼紅！」在頭頂梳了一個高高的髮髻的女孩邊洗碗盤，邊對身旁頻頻叨唸的同伴做出如下結論：「這就是這個社會殘酷的地方。」

      啪擦！電燈泡發亮了。唉呀，不得了！不愧是醫學院的高材生，居然對社會現實了解得如此透徹。晃著雙馬尾的少女再度以崇拜的眼神看著身旁的朋友。被盯著瞧的一方彷彿感受到這股詭異的視線般，敲了敲隔壁短路的雙馬尾少女的頭：「你又不認真了！一直盯著人瞧，到底有什麼事？」

     「嗯......」雙馬尾少女陷入了沉思。

     「?」

     「什麼什麼事？」雙馬尾少女歪著頭，一雙大眼睛天真的眨呀眨的，完全沒注意到身旁那人已然陷入青筋斷裂的狀態。

     「妳打算繼續這樣讓作者浪費版面嗎......」

     「咦？」

     判定：看來對方是真的搞不清楚狀況。

     梳著高髮髻的少女有點被惹火了，一副老大不高興的回了句：「我說，妳老盯著人家瞧做什麼呢。」

      「人家崇拜妳嘛。」

      簡潔，斬釘截鐵。錯愕，一片空白。

     「好吧。其實我想問妳剛剛跟那個小女孩說了什麼？」

       少女有些不耐煩地看著眼前那個傻呼呼地晃著雙馬尾的同伴：「『謝謝您的惠顧。』」

     「不是，是更之前。」雙馬尾少女鼓著腮幫子，手中剛洗好的抹布因為沒擰乾，滴到地上的水珠在腳邊形成一、二灘每攤約可供一隻螞蟻泡澡的迷你小水漥。

     「喔，那個啊。是我過世的哥哥的事。」少女嘆了口氣，然後一把將朋友手中握著的抹布搶過來擰乾，以防止朋友繼續無意識地虐待那條可憐的抹布。

     一聽到原來自己竟不小心碰觸了朋友過去的私事，方才虐待抹布的元兇─那位雙馬尾少女，連忙向好友陪不是。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她環視因休息時段而顯得空蕩冷清的店內，緩緩地道出已過世的兄長臨終那天告訴她的一件令他終生抱憾的事：

    哥哥是國立大學醫學院的高材生。在他的眼裡，與人競爭並且贏得勝利，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事實上，這也是父母親與這個社會的價值觀一再告訴他的做人基本道理。而他也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從小到大平步青雲，一路做到實習醫生這階段。

    有一次哥哥在幫一位不小心從高樓摔下造成右腳脛骨嚴重骨折的斷腿少年做復建的時候，半開玩笑的問了對方一個問題：『照你這麼嚴重的情況，乾脆截肢裝義肢不是好得更快嗎？』

    哥哥本來就是個有些驕傲，又愛開玩笑的人。但是，他沒想到對方的反應竟然會那麼激烈－把他推倒在地不說，甚至連鐵製前臂式拐杖都不要了，直接撲上去拽著哥哥的衣領大喊：『你懂什麼！你知不知道為了保住這條腿，在觀察是否需要截肢的期間，我每天有多痛苦！好不容易保住了這條腿，為什麼你這個未來即將成為醫生的人，能如此輕鬆地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

    雖然這些話帶有強烈情緒色彩，可對哥哥來說卻蠻震撼－他並不認為課本跟醫學論文上的知識有誤。而且事實上，裝義肢確實能恢復神速。站在病人的立場，考量年輕講究的是效率，能快點回到學校或職場繼續奮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反正對方就算用自己的腳，未來也不會比用義肢好多少。既然如此，不如選擇更有效率的方式不是比較好嗎。家人也不用這麼辛苦，花那麼多錢。

    雖然哥哥氣不過，也不認為自己的話有錯。可最後他並沒有還手，只是將少年扶起來並且帶回病房，結束那天的復健課程。

      店內播放的輕音樂聲為兩人之間長而深沉的沉默所掩蓋，復古洛可可風時鐘幽幽緩緩地敲了一下。

     「那我先去休息了喔！」廚房內傳來廚師大叔爽朗的聲音。

     雙馬尾少女這才回過神：「啊！好的，看店的工作就交給我和小千吧。」

     直到廚師大叔走出店門，少女才轉過頭對好友說道：「怎麼說呢......。我覺得小千千的哥哥沒有錯，可是又好像有錯......。」

     「我認為他錯了。」少女緊抿著嘴，表情痛苦且凝重。

     「哥哥後來因為準備考試太勞累，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輛酒駕疾駛的大貨車撞上而終生癱瘓。」

     「......」

     「兩年後，哥哥就過世了。死前他說自己總算認清了社會現實，終於知道那位少年的感覺。周圍的親朋好友都離他而去，最後連自己的雙親都把他交給看護照顧。」

     「怎麼這樣......」雙馬尾少女難過地低下頭。

     眼眶泛紅的小千，語帶哽咽地繼續說：「『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我會認真地對待每個病患。想跟他說抱歉。』這是哥哥最後對我說的話。」

     為了轉換氣氛，雙馬尾的少女將話題重新回到剛剛那位小女孩的身上。

     「都是我不好，我們不提沉重的過往了。話說回來，妳怎麼對小孩子說這種沉重的話題咧？」一改變話題就恢復元氣的雙馬尾少女的活力指數依舊百分百。

     「因為她對另一位坐輪椅的客人說『好可憐喔！』所以我上前去制止她，她也因此認出我來。她問我為什麼不能說人家好可憐，我才把哥哥的事情告訴她。讓她知道，這樣是對一位堅強的人的不尊重。」

     「她聽話了？」

     「嗯。非常認真地去跟對方道歉了。」

     她果然很厲害。

     「那位少年跟我一樣，都是剛才那個小女孩父親的學生。」

     「咦咦－－！」這天外飛來的一筆巧合真是太震撼了。沒想到少女漫畫般的劇情居然會出現在自己朋友身上，雙馬尾少女對於這樣的發展感到胸口發熱，她迫不及待地等著聽聽看有沒有更有趣的後續。果不其然，梳著高髮髻的少女接著說：

     「我家上個月不是被隔壁吵架吵到引火自焚那對夫妻給波及了嘛。」

     「是啊，給燒得面目全非。幸好當時妳們家沒人在家，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們一家三口現在的暫時棲身之所，就是班上家裡開酒店的那男生提供的。老師跟班上幾個和我比較要好的朋友，時常帶些吃的用的，到那裡探望家母。有次聊天的時候，老師問起家裡的狀況才知道原來我還有個哥哥；才知道原來他當年的學生，就是由實習醫生的哥哥負責復健課程的。那位少年，或者該說學長，似乎把哥哥跟他說的話全盤告訴自己當時的班導師－也就是我的現任班導－那個女孩的父親。」

     「原來如此......。」雙馬尾少女深嘆了一口氣。一想到自己剛剛那些幼稚的想法，她恨不得立刻挖個洞鑽進去。

     (神啊，請原諒我的罪過。)　

     「我去看過那名少年了。」少女將碗盤及杯子放入櫥櫃並順手拉了兩張椅子，待自己跟朋友都坐下後，才繼續往下說。

     「妳是說妳那位老師的學生？現在呢？他過得怎麼樣？」

     「過的蠻好的。在一間小公司工作，腳傷似乎恢復得很順利，生活挺平靜。」

     (學長，謝謝你願意原諒哥哥。)

     (老師的小玥小公主，抱歉，害老師被妳的母親誤會了。還有，妳真的是一個善體人意又可愛的孩子。)

     (老師，謝謝您把每個學生都當成自己的孩子。)

     (謝謝過去曾經幫助過我們的所有人。)

     －謝謝你們。我會努力成為一名好醫生。

     －願你們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未完]